第二章 无字天碑
故此龙鹰等的行动是于绝对秘密的情况下进行,先封锁方圆百里之地,不容人进入,才在胖公公指挥下,迅速完成封陵之举。
符太感到有趣的道:“公公指点!”
胖公公在众人聚精会神聆听下,仍沉默好一阵子,方缓缓道:“我们的对手是台勒虚云!”
月儿升上夜空,辉散着金黄的色光。
胖公公道:“派人来杀公公,实属不智,且风险极大。台勒虚云最切实可行的事,是找人吊靴鬼般追蹑鹰爷,确定鹰爷是否真的到南诏去。若然如此,台勒虚云方真的放下心事。”
四人瞿然动容。
对付胖公公绝不容易,可是胖公公因处理女帝的“后事”,形迹已露,以台勒虚云的智慧,又猜到与自己实难以善罢,交锋是个早或晚的问题,该不会放过胖公公此一罩门死穴,只要出动高手如无瑕、杨清仁、洞玄子之流,不是没有活擒胖公公的机会。法明来此一着,肯定粉碎了台勒虚云任何手段。
女帝驾崩的时间,与二张的被诛只隔数天,很易予人女帝是给逼死或气死的错觉,于此新朝刚立,政治不稳之际,极不利新朝的施政,实非群臣所愿。故此经商议后,李显一方决定将女帝的死讯延迟半年或更长的时间才公布,期间以种种手段掩饰女帝过身的事实。此更为一石二鸟,可配合新朝从陪都洛阳迁返旧都长安的大规模行动,届时李显亲自护送武则天的灵柩返长安,正式将之安葬干陵,让女帝长眠于此。
众皆愕然。
法明也点头道:“若他确信鹰爷到南诏去会娇妻爱儿,理该不敢再来惹鹰爷。”
胖公公现出功成身退的轻松写意,取出烟管,让符太点燃烟草,深吸两口,悠然道:“为高宗撰文的是圣上,现在够资格为圣上写铭的是李显。当后人发觉则天碑上空空如也,稍懂现时形势的,该认为问题出在‘正名’和‘定位’之上,因没法决定圣上该称帝还是称后,致无法落笔。”
法明点头道:“鹰爷明智。”
法明自叹弗如的道:“幸好本王非是公公的敌人,否则栽了仍不清楚是怎么的一回事!”
龙鹰背脊寒浸浸的。
胖公公道:“少说多余话。今晚我们兵分两路,田归道领手下往幽州去,我们则动身往南诏,只要探到有被无瑕跟踪的蛛丝马迹,由鹰爷出动去收拾无瑕。娶不娶她是鹰爷的自家事,但必须以得到她的身体为目标,其他的想法均不切实际。此为圣门内部的争斗,不宜牵涉外人。”
席遥捻须微笑道:“我却道不知情者,会认为是圣神皇帝表现出君主的风度,将功过留待后人评说。”
龙鹰欢喜的道:“天师也去南诏呵!”
法明向龙鹰道:“本王将亲自送公公往南诏去,顺道看看滇池的风光,然后折返江南,过一段平凡而又绝不平凡的日子,静待邪帝的好消息。”
席遥不解道:“何不索性干掉她?一了百了。”
法明合十低喧佛号,道:“善哉!善哉!是‘不着一字,尽得风流’。”
龙鹰吁出一口气道:“幸得公公提醒我,我确没特别考虑他,而到得公公提醒的这一刻,仍没法猜到他还可有何手段。”
符太道:“换过其他人,即使对着石碑仍想不到,或会猜是因圣神皇帝功德比天,故无人敢用文字表述。哈!”
胖公公再吸一口,叹道:“甚么都没关系哩!”
符太大喜道:“公公对我有何巧妙安排?”
龙鹰喜出望外,亦晓得法明与他持同一想法。
胖公公目光扫过四人,最后停留在龙鹰脸上,肃容道:“只有深悉自己人性上弱点的人,方有可能明白其他人,这套本领,是从自身开始,叫推己及人。”
在期待下,胖公公先吸几口烟,轻描淡写的道:“这是赠予台勒虚云的临别秋波,炮制出另一个可与他近身缠斗的人来。就在李显这个没用的皇帝迁返长安前,符小子以丑神医的身份回到李显身边,其他的还看符小子的造化哩!”
龙鹰哑口无言。
龙鹰兴致盎然的向胖公公问道:“公公又认为其他人怎样想呢?”
法明冷哼道:“我不信凭我们五个人,竟应付不了个女娃儿,杀不掉她也至少可撇掉她。”
符太皱眉道:“在现时的情况下,台勒虚云该暂时难有作为。”
胖公公悠然道:“听僧王这般说,知僧王对台勒虚云从未作过深思,这是情有可原,因僧王的心神全投放往另一方面去,除非祸难逼至眼前。公公没僧王的问题,自李重润等三人被台勒虚云害死后,一直在思索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。”
符太精神大振道:“对!正因他算得太尽,又恰好被鹰爷听到他验明正身的计划,始释去他对范轻舟的怀疑。今次也因算无遗漏,故被我们猜得他会派无瑕来确定我们的去向。公公厉害!”
他已成台勒虚云一方的头号敌人,能克服本身人性弱点的台勒虚云,不会放过龙鹰的任何破锭,而现时台勒虚云最要掌握的,正是龙鹰送女帝入陵殿后的去向行止,如此势大大影响龙鹰今后的行动。
龙鹰虚心请教。
接着苦笑道:“我又犯轻敌的弱点,对吗?”
龙鹰皱眉道:“不是要去找拓跋斛罗吧?老子也有份的。”
胖公公道:“她很像当年的婿棺,不论徐子陵和寇仲如何了得,仍给她耍得晕头转向,微妙处不在实力较量,而在似有若无的情意。想想!如果徐子陵来个石青璇、棺婿兼收并蓄,我们现在肯定不会聚在这里为无瑕烦恼。”
位于西侧的属高宗,为述圣碑,由七块巨大石料组成,碑石节数合“日、月、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”的七曜,当年武则天亲自撰文,李显书写,凿刻后涂以黑漆,光亮夺目,共八千余言,当然歌功颂德,隐恶扬善。
龙鹰百思不得其解的道:“公公说的,全是太少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坏家伙最乐意做的事,为何仍怀疑呢?”
法明笑道:“太少怕没了鹰爷的日子,将是度日如年。”
法明思索道:“这说法虽流于空泛,却很难找到更合理的解释。”
胖公公微笑道:“你们尽朝难处想,公公却是脚踏实地,直接简单的去想,并拟定出应付台勒虚云该持的正确态度,避免再一次被他算倒。”
这对石碑开创先河,分别代表唐朝第三代皇帝高宗李治,和至今为止中土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,两代君主,合葬一陵。
胖公公微笑道:“先答公公一个问题,台勒虚云深悉其他人弱点的本领,是怎样培养出来的?”
龙鹰审视着无字碑,叹道:“难怪我想破脑子也想不到。他奶奶的!竟然是破碎虚空。”
符太耸肩做了个不在乎的姿态。
接着向符太道:“小子又如何?”
龙鹰叹道:“你是我吗?知我心里的想法?无瑕是碰不得的,除非小弟肯助杨清仁做皇帝。他奶奶的!”
现在敌我形势逆转,龙鹰施尽浑身解数,险险保着女帝安然退隐干陵,但亦触犯了帝皇其力能克主的天条。要对付龙鹰,在神都时办不到,现时更办不到,而唯一可办得到的,是诛除龙鹰的羽翼,使他无牙无爪,难以造反作乱。如此思量下,手握重兵的郭元振由于与龙鹰关系密切,将首当其冲,一天不削他兵权,武三思、韦后之辈睡难安寝,以台勒虚云的算无遗策,亦不会大意疏忽,假设龙鹰没有应对之策,到木已成舟,噬脐莫及。
人人动容。非是因胖公公这句话石破天惊,而是为胖公公以这种半卖关子的方式说出来,感觉特别强烈。
直到此刻,武则天的“死讯”仍未泄出,来守护的兵员,还以为是一般正常的工作。这是基于龙鹰和代表李显的张柬之的秘密协议。
其次,“南人北徙”的计划处于关键时刻,如火如荼,与北帮的私盐交收,亦到了最后阶段。以前因难以分身,由刘南光的范轻舟处理,在这个时刻,须以龙鹰换走刘南光,方不致因遇上北帮的龙堂堂主乐彦,立被揭穿。
龙鹰道:“若要勉强找个合理的解释,我会说是因台勒虚云有着能抽离和隔岸观火般的心态,故能洞悉人性。”
胖公公欣然道:“僧王对公公很有孝心。”
胖公公不用说,其他三人均为才智高绝之士,闻弦歌知雅意。
符太道:“我本想送公公一程,现在有僧王出马,再用不着我。自小我就有个心愿,就是独自在大漠过一段日子,既是流浪也是修行。趁此机会,可以还愿了!”
他首次晓得台勒虚云看重人性,又针对人性施治,是从弓谋处听回来的。与台勒虚云多次接触交锋、明争暗斗后,对台勒虚云的认识日渐加深,知其对人性弱点的认识,已臻洞察无遗之境,自己如非鸿运当头,早败下阵来,不论文比武斗,在政变前是居于下风,现在表面似是扳回劣势,所以松懈下来,而此正为人性的弱点。
席遥叹道:“塞外圣门竟然出了这般的厉害人物,至今我仍难以相信,竟可凭空抓着我们唯一的弱点,且无从应付。”
龙鹰道:“你还是先跟着我,到幽州后再说。”
胖公公胸有成竹的道:“要太少远走他方,太浪费了。”
胖公公从容道:“幸好不论台勒虚云如何厉害,仍是人而非神仙,而只要是人,就有人的弱点,例如他针对人性无微不至的手段,本身就是个弱点,正因如此,方可以令他不再怀疑鹰爷是范轻舟。”
龙鹰拍额道:“外行人毕竟是外行人,没法想得周详。”
符太一怔道:“他去了对付无瑕,我做甚么好?”
符太现出苦恼的神色。
述圣碑东侧为武则天碑,胖公公没说出来的碑铭,终于揭晓,光光滑滑的没半个刻字。武瞾可为高宗的述圣碑洋洋洒洒的撰写八千言的长文,自己的碑铭却不着一字,本身已有着难以形容的诡异,比之千言万语,更能触动观者的想象。
龙鹰、胖公公、符太、法明、席遥五人立在“无字碑”前,做最后凭吊,战士守护四方,见证着这特别时刻。
欲动郭元振这般的边疆头号重将,绝不容易,以张柬之为首的朝臣将激烈反对,亦恐惹起郭元振反扑之心,如因此惹来龙鹰,是弄巧反拙,所以非是短期内办得到,特别于此韦后等急须巩固势力之时。可是一旦削掉张柬之等政变功臣的权力,迁返长安,那时再筹谋应付,势失时机,陷于被动。故此若要做工夫,此其时也。
法明脸色变得凝重,沉声道:“公公想指出的,是否台勒虚云绝不犯我们认为他会犯的错误?”
这样既没违背女帝不准李氏和武氏子弟相送的命令,又在表面上让李显等尽了孝道,对天下万民有所交代,不授人以柄。
胖公公笑道:“鹰爷着你跟着他,是怕你去挑战拓跋斛罗,未经深思。处理无瑕后,他须扮范轻舟到幽州去,如果有你跟着他,不是明着告诉台勒虚云范轻舟就是龙鹰吗?故万不可行。”
符太颓然道:“该这么说才对,到神都后,每天都在刀尖浪锋上过日子,危机四伏,惊险刺|激,一旦回复平凡的生活,对明天又没有特别的期望,怕不习惯。”
众皆大讶,猜不到胖公公葫芦内卖的是何药。
胖公公欣然道:“天下间若要找个能对付无瑕者,非鹰爷莫属,情况类近太少之于柔夫人,是一种宿命,其他人均不行。”
符太一怔无语。
符太饶有兴致的道:“公公的话,总能发人深省,聪明有聪明的弱点,愚蠢有愚蠢的可欺,总结就是不论智愚,均有人性上的弱点。”
席遥道:“以前我爱孤独,可是给僧王找上后,发觉吾道不孤,竟有可寻幽探胜的好伙伴,当然不愿错过。”
席遥欣然道:“随我们一起到南诏去吧!”
符太咋舌道:“如此鹰爷肯定有难。”
通往帝陵的隧道在入黑前被彻底封闭,接着铺以泥草,还原为山坡的部分,不露痕迹。
火炬光照耀下,一对石碑矗立前方,东西对峙,若如两尊高达二丈守护陵寝的天神,默默以它们独有的方式,诉说主子们生前的丰功伟业。
符太拍腿道:“好计!鹰爷非是徐子陵,不怕广纳姬妾。”
席遥叫绝道:“公公的看法,一针见血。”
明天,将有兵马从“新都”长安开来,负起守陵之责。
胖公公提起烟管,深吸一口,徐徐吐出几重烟圈,好整以暇的道:“永远勿忘记一件事。”
往上瞧去,干陵像一面大屏风,气象万千,峥嵘峭拔。
席遥有感而发的道:“只有局外之人,才能看清楚局内人的情况。”
胖公公拍胸保证道:“公公想出来的,包保火辣刺|激,只怕你胆子不够大,勇气未足和缺乏应付大转变的决心。”
符太道:“若有一个人办得到,这人就是无瑕。唉!很头痛。”
法明、席遥和符太,对台勒虚云的感觉远比不上龙鹰的强烈和深刻,是因闻而未见,际此似完成了最艰难任务的当儿,虽不致忘掉他,也将其置之于脑后。忽然得胖公公提醒,如雷贯耳,才发觉确得意忘形,轻疏大意。
胖公公笑道:“公公的猜测没你们般天马行空,浮想联翩,而是从实际或政治的方向去看。”